衰与荣_第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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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3/4页)

的,就够回家补个墙缝嘛。积少成多,一天五斤水泥,八斤沙,半年下来,水泥就有一千来斤。一百斤一袋,十袋了。足够了。砌墙根本用不了,还可以抹水泥地面。对,就来水泥地面,高级再高级。他在院里走着,一家家厨房前聊着:做饭呢?吃啥啊?眼里却把厨房上下考察了又考察。多是土地面,也有砖地面,水泥地面的只有三四家,他要超过他们呢。你那厨房啥时盖啊?他点头哈腰:早呢,料还不齐全。

    砖是明摆着。沙子是倒在棚子里,砖围成的池子。水泥呢,贵重,进了屋了。墙角黑洞洞的有两口大缸,倒在里面了,盖上盖儿了——那玩意儿怕潮。

    每天回家,打开缸盖儿看了,满囤囤的水泥面,像过去香炉内的香灰,又细又面,捏在手里别提多亲了。看见院里的男女老少在窗前过着。一个人躲在暗处,靠在这胖胖的大缸上,手深深插入水泥面中,凉丝丝滑腻腻,真美。没有人看见他,这是他的财富。到时候一盖厨房,把这水泥都用了,真有点舍不得呢。没关系,用完再往里续。没用了续什么?没用也攒着。每天把塑料袋一倾,水泥呼啦倒进缸里,已成了他的快乐。尤老鼠啊尤老鼠,你可真成老鼠了。当老鼠有啥不好?当老鼠再自在不过了。每天把吃食往窝里叼着,躲在暗窝里守着成堆的吃食,反反复复观赏着,美得很。

    缺的东西还多呢。白灰呢?抹墙不用白灰哪行?木料呢?梁,檩,椽,檩、椽上要铺的一层木条呢,盖房顶的石棉瓦呢?还有门窗。门窗他都要做像样的。可不能像那些人家,随便一个烂门,破板条钉的,一扇烂窗,塑料布蒙的。他的厨房门,要正正规规,八十厘米宽,一米八高,里外拉手,上边玻璃,下边木板。门上边还要有扇三十厘米高的、上下开的活窗,挂钩一支,风斗似的,通风。窗户也要像样,里外双口,外面双开玻璃扇,里面双开纱窗扇。这都要一点点想办法,难就难在要不花钱多办事上。

    他哪有那么多钱?还要养活一个上初中、两个上小学的儿女。

    他一次又一次丈量着房前的领地,计划着。房宽四米,加上自己往两边扩占的七十二厘米,一共宽四米七二。长是死的,三米,和邻居们找齐,房门虽不在房中间,可也不在最边儿上,躲开门,在窗下盖厨房,最多只能两米五十宽。厨房面积六七平方米,太小了,不气派。他野心不止这点。干脆把自己整个房前包起来,盖间四米七二宽、三米深的大房。他都要“二四墙”(双砖墙,二十四厘米厚),结实,刨去两面墙,还有四米一二,中间再隔道墙“一二墙”(单砖墙)就够了,内宽整四米。一半是两米宽的厨房,一半是两米宽的门厅,放上一对沙发,多像样。自己原来的房子套在里面,正儿八经成卧室了。来了客人不用往里让了,他在卧室里藏放什么东西也不怕别人看见了。这一盖,大院里头一号,可这料就还差得多了,简直不敢想了。怕什么?咬咬牙,再攒上两三年。

    他早出晚归,跑来跑去,一块砖、一根木条地往家叼东西。有时被建筑工地的人认出来了:你怎么又来了?他便一副苦相乞怜求人。刮风下雨,他淋得像个落水的灰老鼠。他的三角眼这儿瞅瞅那儿瞅瞅,看见没人,就把修路工放在路边的一块两米长的木板夹到了自行车后座上,一溜烟往家骑。拐弯被路边邮筒挂着,摔得鼻青脸肿。掉了两颗门牙,连血带牙吐到地上,抹了一把,回头张望一下有无追兵,又推着车跛着走了几步,一咬牙骑上了。

    大院里厕所的墙斜了,快坍塌了,修缮队运来砖修,他上去和人拉话,还热心地送壶开水过去。中午,热炎炎的大院里人们都躲在家里,他一瞅没人,抱上一摞砖就往回走,脚步又急又重,冬冬冬。左右窗户里有没有人瞅他?不知道。院里有人上厕所,停一停。人走了,他也装模作样上厕所,拿着手纸,目不斜视地走进厕所。看看没动静,贼溜溜地再望望,一哈腰抱上十块砖就往回走。一块砖五斤,五十多斤,够沉的。可沉得他舒坦。放下,码在自家的砖垛上,盖上烂草袋,然后再看看,能不能去第三次。

    天黑了,人们都关灯睡了,他还在自家的门前忙碌着。这儿已经堆积如山了。他钻在山里整理着。木板、木条要一捆捆捆好,要不别人会顺手牵羊。砂子多了,原来的砖池盛不下了,要加高一些。水泥,家里的两口大缸满了,想了想,在做饭的棚子下用砖又垒了个池子,垫上防潮的油毡,往里倒。还有各种东西,铁丝啦,瓦啦,破帆布啦,席子啦,盖起房来都有用,都要理好。左邻右舍早早晚晚听他哗啦哗啦地折腾忙乎,下大雨了,他更是东捂西盖。人淋透了,老婆心疼他,为他撑伞,他吼了:我不用你,快回去给孩儿们做饭,他们吃了还要上学呢。

    他的背更驼了,光头更尖了,脚步更急更重了,眼睛滴溜溜转更锐利了,有人没人都要东张西望才能走路了。大北京城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他眼前只看见一间大房子,红光灿灿地立着。可有两天在厂里加班没回家,等一回来傻眼了:南房这一家(东院二号)从没备过一块砖,两天之内竟平地起来两间新砖房,玻璃门窗锃亮。

    庄韬穿东院,(过那俩夹道可真要命。)过夹院,入西院,和邻居们点头招呼。“庄校长,回来了?”啊,回来了。“庄校长,您成天够忙的。”不忙,不忙,你们更忙。“庄校长,今儿又去哪儿作报告了?”今天去的人民大学。

    他永远要和这些劳动人民打成一片。

    眼前浮现“她”的形象,一个刚调来的英语女教师,三十七八岁,未婚,课讲得很好,人们却对她评价不一,他决定亲自考察考察她。和她一同外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村姑娘向他们伸出手。他看看“她”摸了摸自己口袋:我没带钱,你有吗?“她”打开钱夹:“我没零的,只有五块的。”好,借我五块。他接过钱,放到小姑娘的脏手中,拍拍她的头:你多大了?从哪儿来?河南?家里遭灾了?不用谢,不用谢。他和“她”又一起往前走。你没有觉得我这样做怪吧?“没有。”你会这样做吗?“不会,不过我能理解。”他心里看明白了:坦率承认自己不会这样做,这很诚实;对别人这样做能理解,表明为人善良,对劳动人民有同情心。好,他决定了,让“她”负责英语教研室。

    月光下,檐影中,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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