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_民国廿二年.夏.上海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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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廿二年.夏.上海 (第19/23页)

半生过去了,然而在这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一刻,漫天盖地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的目光。

    他觉得不冤枉。

    偶然相遇,命中注定。她来了,他便濒临绝境,她一定是他命中的范星,不是说,因为犯桃花,正运倒把损了?——也许从前一切都不是他的桃花,她才真真正正的是。一阵不祥涌上心头,是她,他所有的,都离了轨道。

    为因贪慕这片刻的辰光,纵使付出了一生,也是避无可避。他有点奇怪,这是真的。就像一条老练的蚕,终不免被自己吐出来的丝,无端地捆缚纠缠,逃不出生天了。

    他不要透露半点风声。

    “过几天继续发通告。布景出了问题。”他把话安慰她:“别慌。”

    “你来看?一定?”

    “来,一定。现在我想吃碗面。”

    “什么馅儿的?我去下。”

    “不要馅儿。”

    “好,那是阳春面。多好听,什么都没有,光有个好名堂。”

    丹丹饶有兴味地欣赏金啸风吃面条。“阳春”想想也真好听。她笑:

    “那日他们说,黄鼠狼给鸡拜寿,是没安着好心。我现在倒是鸡给黄鼠狼拜寿了。”

    “是啥意思?”金先生呼嘈的抽吸着热腾腾的家常的投馅儿的面,一边问:“送上门来了。”

    “不,是我送上你门来。”

    “不不不,是我送上你门来。”丹丹一顿,有点喷,吩咐他:“暖,你今儿个晚上怎么吃得那么痛快?不要急嘛,随时都有得吃。撑死你!”

    她想,不过是一碗面吧。

    他想,一碗面。对了,一旦沦亡,寻常老百姓没得锦衣玉食。也不过是一张床两顿饭菜,又一生了。他自嘲地含敛一笑,要他真是个寻常老百姓,又怎会得到她?她会跟他?开玩笑。

    她是被气派掳掠,决不是情感的回报。一身宿笃气,她投靠他做啥?

    而她只是瞪大一双眼睛,看他吃她下的面。天真的小丹,惹出无穷祸祟,犹增然不觉。他着她去取酒。她道:“什么酒?”

    “有什么,要什么,人生难得几回醉。”不管是什么酒,一伸手,取来仰首直灌。不知人间何世。明日的愁虑,还是费煞疑猜。只愿溺身迷汤之中。

    段娉婷也备了好酒,不过是庆祝。

    她想通了,自怀玉脸上阅读了他的模棱两可,好好一个情人,何必用一个虚假的小生命来逼成柴米油盐的丈夫?婚事不由他提出,一生也蒙羞。她不是罔顾自尊的。她举杯:

    “唐,我们庆祝两桩喜事。”

    怀玉把脸上那面具除下来,一切都是木然,赛撤摇的圣诞舞会面具,一个红鼻子,一把黑胡子,还戴了个眼镜框框。没几天快到圣诞了,她说要提前开始过节,买了一桌法式西点,是老大昌的胡桃麦格隆、白脱千层…一个奶油大蛋糕还婊了花。她笑:“第一,你放心,没有孩子。第二,我交关得喜,乐得说不出话,从来没这乐过——”

    怀玉听得第一桩,已经放下心头大百——此刻他方才发觉自己是不愿意的。掩不住如释重负笑意,又听她道:

    “那金先生,倒灶了!哈!”

    “倒灶?”

    “圈子里头都传说了,日夜银行是个空架子,也就是个蛀空了的坏牙,禁不起动摇,嘿,搞电影?他要看我垮掉,难呀——”

    当她这样说着时,那张艳丽无匹的脸,竟如怒放的花,又重演旧日色相了,发亮的,恶魔的,充满快感。

    她一双手也沉冤得雪地招摇了,晶亮的指甲,尖头细爪,裁成杏仁样式,红宏丹掩映着,红里头带着紫,是一种中毒的颜色。

    “为什么?”怀玉惊诧地问“一夜之间,他就倒灶了?”

    “得罪不起那比他更威猛的大好借。瞧,一山还有一山高。”

    “真有得罪不起的人?”

    “官门的,吃不了兜着走。”

    “那姓金的,在帮的得力不少呀,倒有今天?”怀玉也幸灾乐祸地,吐了一口气。他有今天因为他,而他自己,也有今天了。怀玉一口把酒干掉。突地,酒把他呛住。自语:

    “我还有得再起么?”

    段娉婷听着,犹在笑:

    “他的得力助手也不得力了,看那史仲明,看他身边一个一个—一”

    怀玉突地听不见对面那奇异的声音奇异的笑语。他身边…,他身边…。这“东西”像硬碰了他一下,他断断续续地在心底吞吐迟疑,宣诸于口:

    “她,知道么?”

    “她?宋牡丹那贱货?她那土包子知得多少?说不定还蒙在鼓里,做她春秋明星梦——明星可不是人人都当得起的!”

    怀玉挣扎半晌,终于他也发出奇异的声音,连自己也认不出来:

    “我得告诉她。让她自保。”

    段娉婷一怔,暗锁了双眉。

    即使来牡丹那么地整治他,到了这危急关头,他反倒去救她了?

    真可笑,他从没想过保护自己,他去保护她的对头。

    “她这样对你,你还rou烂骨头软?她究竟是什么东西?巴不得姓金的卖了她去还债!”

    “她…,不过小时候的朋友。”怀玉一念,这决非支撑他的力量,只是,他非在水深火热中拉她一把。古老的戏文,都讲情重义,称兄道弟,他如何背叛那个道理,企图说服目下的女人:

    “秋萍——”

    只这一唤,便把她的眼泪唤出来。不知谁家仙乐飘送.撩乱衷肠,她哀伤地看着他,他又唤她一早已深埋的本名,那俗不可耐的本名。她本命的追星。她一字一顿:“你不要去!”

    她竭尽所能地吻他,含糊地:

    “你你,不要去,我怕!”太危险了!她会失去。

    他开解着:“你听我说,听我说——我把情势告诉她,劝她回北平去,现在回头也还可以,我不能见死不救。秋萍,你听我说好不好?——她纵有千般不对,不过因为年岁小,心胸窄。你比她大一点,你就权且——”

    还没说得明白,段娉婷墓地鸣金收兵一般,萎顿下来。她停了吻,停了思想,停了一切的猜测和不忿。

    恐怖!

    是的,恐怖。什么都不是,只有“年岁”是她的致命伤,她永远永远,都比她大一点,终生都敌不过她。是因为年岁。她不能不敏感地跌坐,就一跌坐,自那大镜中见到遥远的俪影。这一秒照着,下一秒就更老了,刚才熟悉的影儿也就死了,难逃一死。她的青春快将用民为赌这一口气,她非得把他攫回来。

    她强制着颤抖:

    “你一定要去的话,…去吧。去去去!”她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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