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_民国廿二年.夏.上海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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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廿二年.夏.上海 (第21/23页)

的确来了朵乌云。雷电不响,只在他心中闷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波已平,波不起。他颓然。已是强辇之末:“让我想一想。”

    “好吧。”

    “仲明。我其实也想问,你当然有好处——”

    “也没什么好处,瞎忙。不过金先生,也许我得养些兵。‘养兵于日,用在一朝’呢。”

    金啸风恍然大悟。

    史仲明,好!原来就是受不了这句话。

    他倒戈了,倒戈相向,自然也就高升了。从前有自己在,他只是八仙桌旁的老九,坐不到应有的位置。自己不在,顺理成章,他也不是好惹的——一到底追随那么久了。最后一击,才显了本事,现了原形。

    “仲明,你不失是条好汉子。我的事我会好好考虑。但因你曾是我的人,不得不惜重最后一遭

    忽闻办公桌上一阵急铃。

    “喂——”不想听,到底还是要听。

    “金先生;不好了!”是日夜银行的司理:“有个老太太在哭嚷!说是银行倒闭,她连个棺材也混不上,一头碰墙寻死觅活,现在给送医院去。金先生这里情形太糟,我们也出不得门,巡捕决控制不了

    “…放心吧,事情有转机了,局面马上就明朗了。”

    他无力地把听筒搁下。是的,他不会死,他肯定混得上一副好棺备用。他只是衰退,消逝。回首更似一场梦——马上想起乐世界落成那天,他神采飞扬地站在人丛之中,扬言:“这是上海唯一的娱乐大本营!”

    他也就把其他小一号的游戏场—一击败,方可独树一帜,世情往往如此:此消彼长。冉冉物华休。

    史仲明把握一个最好的时机,自上衣口袋中拎出一张票子。像是预设的陷阱,只待他一脚踏空。他指指上头的数字。

    金啸风一瞥:

    “是这数目了?”

    “绰绰有余吧金先生?”

    “以后你还唤我‘金先生’?”他一笑:“或者——‘老金””

    史仲明坚定而又深藏,还以一笑:

    “还是一样:金先生。”

    “好,好。仲明,你为我跑最后一遭。”史仲明满腹疑团地看着他。

    丹丹此刻也竟接了个奇怪的德律风。

    一拎起听筒:“喂——’

    半晌,没话。她又喊:“喂——”

    听筒沉默。

    对方没有搁上。她看看时钟的双臂,是夜里一时五十分。似一个人打开了怀抱,又不致于全盘的打开,有点迟疑。钟摆摇晃着,滴答滴答,实在也累了。在这屏息静气的夜里,神秘而又恐怖:“谁?”

    “是我,怀玉。”

    丹丹陡地一震,像有只遥远的孤魂,忽自听筒窜出来,马上充斥了一室,怎么办怎么办?她自己也魂不附体。

    是电风琴的音韵,如果唱出来,那就是:

    平安夜,

    圣善夜,

    万暗中,

    光华射…

    还有三天就过圣诞节了,上海比较摩登的男女都以参加圣诞舞会为荣,得不到机会的,惟有到教

    堂静默祷告。

    只有这两个来自北平的异乡人,不知什么兰因絮果,在上帝的面前重逢。

    全身都有些麻木,一颗心欲是突突、突突乱跳。

    彼此不知该靠得近些,还是远着——彼此身体,似乎都交由另外的人监管,已经不是天然。

    丹丹是头一回来到这三马路转角的圣三一堂,怀玉不是。同样的位置,他又面对另一个女人。

    丹丹只很符懂地看着这电影里头的男主角。电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男主角还在——她最初的男主角。

    她有点愤怒,丢人视眼,为什么竟由他告诉她?

    表演了一场伟大,担当救亡工作?她身边男人的事,自己知道得最晚?

    怀玉道:

    “钱,车票,我会给你弄妥。你走吧。没了靠山,很危险,犯不着。”

    “不,这难不倒我…”丹丹支撑着。付出了一切,换不回什么?她惟有支撑着。

    “到底不是咱的地上。”

    “你要收手了?”

    “——我是劝你收手,你不敢回去当个安份守己的人?”

    “嘿,唐怀玉,”丹丹冷笑:“你回北平,还有面目见江东父老?所以你不敢,我不是不敢,我是不肯!我们都损失了,回头还来得及么?——”

    丹丹忽地猛力抓住他的手,不够,她的手一松,再紧紧地没命地搂住他,颤抖得什么都听不见。把自己的胸膛抵住他的,恨不得把他镶嵌在身上:

    “我跟你走!”

    又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再道:“就一块在上海往下沉。”

    唐怀玉想起丹丹当初也曾这样明明地威胁过他的。

    心里有排山倒海的悔意——原来他辜负了她。他已忘了,她犹念念。一切的作为,只博取今天。

    预感会有这一天,一定有这一天,他提心吊胆,提起的心,有阵伤痛。

    他拥着她,非常骇人,好像经过一场激烈的追逐,不可以再让她逃脱了,他再也没有气力了,这已经是个残局,不加收拾,还有什么机会?——也许明天就完了。

    喉头咕嗜了一下,仿佛有个潜藏的主意伺机爆发,一路地挣扎,末了忍不住硬冲出来:

    “走吧!”

    她惊诧他马上意动,不知道原来是一直的访惶。

    “到哪儿?你说。”

    “——杭州?”

    “那是什么地方?”

    “你别管。让我管!”

    心像展开翅膀向前狂飞,都不知杭州有什么?在哪儿?只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预感会有这一天。

    哦,他的魂魄终也低头了。他终也压倒他那苦苦的维持支撑。丹丹偷偷抿嘴一笑,就像那冤沉黄浦的魂,飘渺回到她手上。手上的怀玉。

    她勉强嘲笑自己的激动,只得掩饰着,一个劲儿狂乱地吻他,他的脸,他的腮帮,他的额,他的嘴,他的人。红教堂中,开始有侧目的人。

    他控制她:

    “这里不行,现在不行——”

    她羞耻地停住。

    怀玉在她耳畔:

    “我们还有一生!”

    “真的?”

    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真的!”

    ——呀,经过了三思,可见他不愿意骗她。丹丹很放心。他奋勇豁出去了。

    她凄凉地,再也没有眼泪:“我这样地堕落,完全为了你!”

    万般的仇恨,敌不过片刻温存。

    他们都彻底原谅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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