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_第一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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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4/5页)

意义。他活得很实际,当他能主使自己的生命自由行动的时候,他用自己的生命尽情享受了世间能够享受到的一切,也忍受了世间能够忍受的一切。当生命成为负担的时候,他便毫不犹豫地结果了它。他干得真漂亮,他在生命存之于世的最后一刻还骄傲地体现了自主的尊严。

    他不由地肃然起敬。

    他没有郝老四这种自决的勇气。

    他曲膝跪在郝老四温热的遗体旁,两只发昏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郝老四纸一般苍白的脸孔看,仿佛要在这张脸孔上看透生命的秘密。身后和篝火已变成了一堆残灰,发白的灰叶不时地飞起,落在他的肩上、背上,头顶的军帽上。身边的同志们在忙忙碌碌收拾行装。肮脏的雨在温吞吞的微风中飘荡。郝老四自决的枪声的余音还嗡嗡的在他耳边响着。

    这骄傲的一枪惊醒了他生命的悟性,击开了他心灵深处那个荡漾着春风的圣洁世界。他一下子认识到,生命本不是那么神圣,它实际上只是一堆血rou和一堆欲望的混合物。生命是为满足种种欲望而存在的,只有欲望的实现才能加重生命的力量。因此,生命的意义就是行动!行动!连续不断的行动!

    他没有行动的勇气。从民国二十六年“八·一三”上海抗战到今天,五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一直未敢向曲萍表示过任何爱慕之情。其实,他是有许多、许多机会的。在民生中学上学时,他们是同学“八·一三”上海战事爆发,她又动员他一起参加了上海商会的童子军战地服务团。他就是因为她才参加服务团的。他应该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曲。他真笨!真笨!他越是爱她,在她面前便越是手足无措!有其他同事在场时,他还会有说有笑,潇洒自如,可只要两人单独在一起,他就傻得像狗熊,结果,机会失去了,曲萍先是爱上了重庆军校战训科的一个白脸科长,后来,她得知那个科长有老婆孩子.又爱上了政治部上校副主任尚武强。生命对于他简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是为幻想而活着的,不是为行动而活着的,这是他的悲剧。

    他要行动了,一定要行动了。他要靠行动来改变自己生命的形象。

    他把头上的军帽摘下来,慢慢站了起来,将军帽盖在郝老四血rou模糊的脑袋上;又从芭蕉棚里找出了一把军用小铁铣,默默无声地在郝老四身边的湿土地上掘了起来。

    他不能让郝老四这样在异国的露天地里长眠,他要埋葬他,也埋葬掉昨天那个凭幻想生活的软弱的自己。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地皮掘开了浅浅的一层。

    这时,那个方才抱着郝老四尸体号啕大哭的瘦猴伤兵也喊着两个弟兄赶来了,他们也抄着小铁铣和他一起挖。他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他。他们都不说话,可内心深处却同样悲凉:今日他们埋葬郝老四,明日谁来埋葬他们呢?天知道!

    天色朦胧发亮,身边芭蕉林的缝隙中已透过了一片乳白的光来。空气变得越来越恶劣,浓烈的汽油味,烧焦的棉花味,呛人的硝烟味在无休无止的雨中混作一团,直往齐志钧的鼻孔里钻。

    齐志钧直想呕吐。

    刚把郝老四的尸体抬进墓坑,提着手枪的尚武强匆匆跑来了,他好像并不是专来找齐志钧的,可看见齐志钧还是站住了:

    “小齐,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给养老赵头他们已经一齐领来了,还不赶快去拿?!快一点,你在第三组,组长是你们二科的吴胜男科长!”

    尚武强说话时,齐志钧直起了腰,默默地盯着他看,薄薄的嘴唇抿着,没有说话。他的眼睛近视得厉害,看尚武强时,眼睛眯着,像要睡着似的。

    尚武强挥了挥手中的枪,又说:

    “快去找吴胜男吧!快去!别磨蹭了!”

    他不说话,冷冷地指着墓坑里郝老四的遗体,弯下腰,又用铣向坑里铲土。

    尚武强火了,厉声吼道:

    “埋他干什么?这家伙扰乱军心,自绝于党国,是自找的!”

    他不知怎么生出了天大的胆量,对着往日十分敬畏的上司顶撞道:

    “他不是扰乱军心,他是为了不拖累我们,才这样做的!”

    尚武强鼻孔里喷出一股气,鄙夷地朝墓坑看了一眼:

    “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孬种!”

    他被这话激怒了,猛然直起了腰杆“呼”地把铁铣举了起来…

    尚武强惊得向后一退,枪口指向了齐志钧的胸膛:

    “齐干事,你想干什么?”

    声音威严而尖厉。

    齐志钧的手软了下来,铁铣垂到了地上,这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上司的威严和黑乌乌的枪口重新唤起了他对昨天那个软弱生命的记忆。

    然而,仅仅是一瞬间,他又意识到,昨天的他已随着郝老四埋进了墓坑,从今天开始,他要行动了。

    他的手将铣把攥紧了,手心攥出了汗。

    他盯着尚武强,一字一板地道:

    “我不许你再讲这种混帐话,不管你是上校还是上将!”

    尚武强被这公然的反叛气得脸都白了,可他还保持着高度的威严和镇静,保持着一个上校副主任的气度:

    “齐志钧,你还是不是一个革命军人?一个革命军人能用这种口气和长官说话吗?唼?!”

    他冷冷一笑:

    “长官?长官死了也是一捧白骨加一堆臭rou!长官宁愿把当兵的拖死,也没勇气自己冲着自己的脑门搂一枪!”

    尚武强气坏了,握枪的手直抖:

    “我毙了你!”

    齐志钧讥问道:

    “也叫‘军法从事’吗?”

    偏在这时,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齐志钧身边的几个士兵已将步枪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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