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_第十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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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第2/4页)

抖一抖,让头发瀑布般从肩上披泻下去。她欣赏着自己浓密黑亮的头发,欣赏着自己朝后抖动头发时动人的姿态,欣赏着自己漂亮的容貌。她那波光闪闪的眼睛在凝视着自己——不,是在凝视着一个想像中的人而妩媚地微笑。恍惚中,她眼前又浮现出上次舞会的情景。那一双双几乎贴近她脸颊的热烈的眼睛,那些殷勤的笑脸,那些带着烟气和挑逗意味的热烘烘的呼吸,那旋转中令人兴奋的身体的接触——她感到自己的Rx房在弹性地颤动,那里还留存着美妙的接触“记忆”一个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向她走来,彬彬有礼地伸手邀请她,旋转的人群中都是注视她的目光,她的脖颈能感到男性目光的烫热和女性目光的嫉妒…这又是谁的目光在注视自己?她回过头,脸上陶醉的微笑顿时消逝了。

    是丈夫黄卫华那张难看的凹形脸——他坐在床上一边给五岁的女儿小薇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抬眼看着自己梳头。舞会已经烟消云散,眼前是拥挤不堪的小屋。床,桌,立柜,书柜,箱子,一件挨一件,桌上、床上、窗台上堆满了东西,铁丝上晾满衣服。

    “看什么?”她没好气地白了丈夫一眼。

    “你不看我,能看见我看你?”卫华讨好地开着玩笑,显出老实和笨拙“我看你梳头梳得有滋有味的。”

    “讨厌。”赵世芬扭过头继续梳头打扮,不理他了。

    她从心里厌恶他。厌恶他的矮个子,像个树桩,厌恶他没点男人气的老太婆脸,厌恶他的小眼睛扁鼻子,厌恶他的窝囊劲儿。自己那几年简直是瞎了眼,找这么个丈夫。就是因为自己出身不好?就是为了图他的干部家庭出身?

    “今儿晚上你又是要…”卫华小心翼翼地察看着妻子的脸色,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哪。”赵世芬把梳子往抽屉里一摔,呼啦又关上。

    “你是去…跳舞吧?”

    “怎么了,不让啊?”赵世芬别着发卡,讥讽地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卫华不安地笑了笑“我是想问,你半夜才回来——”

    “怎么了,怕我去胡搞?”

    “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赵世芬别好发卡,双手捋着,朝后抖了一下披泻的乌发(好像要抖掉她和卫华的关系一样)。

    她坚决不用。她还嫌这么个丈夫丢人现眼呢。瞅他这巴巴结结的样子,一点男人气都没有。连向老婆问个话都没胆,吞吞吐吐,没一丝血性。

    “我不去舞厅,我在路口等你。”

    “你有完没完了,就不怕别人讨厌?”

    “好好,我不去接你还不行。”卫华继续给小薇擦着脖子上的汗,孩子正汗津津地坐在床上搭积木。

    赵世芬一看又火了:“让你给孩子烧点热水洗洗,怎么还没烧啊?”

    “煤气炉秋平她们用着呢,等一会儿再…”

    “等,等。什么都往后让。孩子都要热出痱子了,你知道不知道?”

    “秋平他们…”

    “他们,他们。刚才是给你爸熬药,等,等。现在又是秋平煮东西,还等。你是后娘养的怎么着?跟着你,到处受窝囊气。去,直接拿脸盆热点水。”她拿起脸盆搡到丈夫手里。

    “稍等一会儿再…”卫华坐在那儿为难地不动身。

    “你是干什么吃的?”赵世芬火冒三丈。她爱跳舞,爱打扮,爱出风头,爱风流,可她还爱自己的女儿。那是她一手带大的。是她的心肝。她从来没有让女儿穿过一件脏衣服,从来没有让女儿嘴上受过一口罪。女儿长得漂亮可爱,完全像她。要不是因为五岁的女儿,她早就把他这窝囊废蹬了。

    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从卫华手里一把夺过脸盆来:“你不去我去。”

    厨房里灯光昏黄。煤气灶上,一个火口烧着一壶水,一个火口铝锅里煮着挂面。秋平守在灶旁。她在学生时代原是俊秀甜润的妞儿,现在依然苗条娇小,但脸上已显出憔悴来,头发也有些干燥发黄,记录着十几年来农村插队和在一个偏僻县城的小修理厂里当钳工的辛劳生活。“你别一块儿守在这儿了,”她用筷子搅动锅里泛着白沫的挂面,回头对站在身后的丈夫轻声说“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吧。”

    梁志祥个子不高,正伸着脖子看锅里的挂面,这时咧开厚嘴唇笑了笑。“要不要我回屋去拿两个鸡蛋磕在里面?”他也压低声音说道,瓮声瓮气的一口北京腔。

    “不用了,别人看着不好,要磕,把锅端回屋里再磕吧。”

    “那哪能熟啊?”

    “你走吧,厨房里怪窄的,别都挤在这儿,有人进来,碍人家事。”

    “这会儿又没别人来。”

    “那你也走吧。”

    她和丈夫说话声音很低,生怕惊动人似的。他们刚从山西临汾调回北京来,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落脚,挤进了这个已经相当拥挤的院子里。她像个刚进门不讨人喜欢的农村小媳妇一样,怀着深深的自卑感,低着眼在这个大家庭中无声无息地生活着。或许更因为觉得不该挤进这个已经很拥挤的家,扰乱了全家人;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这些年没干出啥样来(还是个没文凭的三级工),自惭形秽;或许是因为找了一个出身于市民家庭的平庸丈夫——既无才华,又没仪表,只有一颗任劳任怨和体贴人的好心;或许更因为她对这个家怀着一种深深的歉疚感——她在“文化大革命”中曾经贴过大字报,声明和黑帮父亲划清界限,许多年来一直沉重地压迫、折磨着她;她始终感到没有脸在家中抬起头来。她和丈夫从工厂下班回来,就缩在自己的小屋里。别人用水龙头时,他们不去用;别人用厨房时,他们避开;客厅里的彩色电视,他们也几乎从不去看。星期六把女儿从托儿所领回来,也不让她到别的房间玩耍。关门、开门、打水、泼水、说话、出入,他们都是不声不响的,家里人常常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家。

    “我再等会儿,面好了,我帮你端。”梁志祥说。

    “不用,你快走吧,等会儿来人…”秋平的话一下止住了。

    赵世芬端着刚接的半脸盆水步子很响地走了进来。她扫视了一下厨房,带刺地说道:“你们两个火都占着呀。占一个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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