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_第二十一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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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第4/5页)

 黄昏时候,杨嗣昌来到了襄阳府衙门前边,看见饭铺。茶馆和酒肆很多,十分热闹,各色人等越发混杂,还有不少散兵游勇和赌痞在这一带鬼混,而衙门的大门口没有守卫,二门口只有两个无精打采的士兵守卫,另外有两个吊儿郎当的衙役拿着水火棍。他的心中非常生气,叹息说:“熊文灿安得不败!”他决定赶快将老朽无能的现任知府参革①,在奉旨以前就便宜处置②,举荐一位年轻有为的人接任知府,协助他把襄阳布置得铁桶相似。他一边这么想着,就跟在杨忠的背后进人一家叫做杏花村的酒馆。当他们走到一张桌子边时,杨忠略微现出窘态,不知如何是好。杨嗣昌含着微笑使个眼色叫他大胆地坐在上首,自己却在下首坐定,向堂棺要了酒菜和米饭。随即,作商人打扮的中军副将和校尉们都进来了。中军副将单独在一个角落坐下,四个校尉分开两处坐下。杨嗣昌是一个十分机警的人,一坐下就偷偷地用眼睛在各个桌上瞟着,同时留心众人谈话,饮酒吃饭的客人几乎坐满一屋子,有的谈官司,有的谈生意,有的谈灾荒,而更多的人是谈阁部大人的来到襄阳督师和今天张贴出来的皇皇告示。大家都说,皇上要不是下了狠心也不会钦命杨阁部大人出京督师,又说阁部大人来襄阳后的一切作为果不寻常,看来剿贼军事从此会有转机。杨嗣昌听到人们对他的评论,暗暗感到高兴。他偶一转眼,看见左边山墙上也粘贴着他的告示,同时也看见不少人在注意那上边写的赏格,并且听见有人说:

    ①参革--上本参奏(弹劾),给以革职处分,叫做参革。

    ②便宜处置--按正常程序,知府任免须要通过吏部衙门,并在形式上要经皇帝批准。此处写杨嗣昌决定一面弹劾旧官一面举荐新宫接事,这叫做便宜处置,是皇帝给的特权。给尚方剑也象征这种特权。

    “好,就得悬出重赏!你看这赏格:活捉张献忠赏银万两,活捉李自成赏银也是万两…”

    这杏花村酒馆是天启年间山西人开的。自从熊文灿做了“剿贼总理”驻节襄阳,杏花村生意兴隆,财源茂盛,前后整修一新,成为襄阳城内最大的一个馆子。这馆子里的大小伙计多是秦、晋两省的人。它的管账先生名叫秦荣,字华卿,是延安府安塞县人,年纪在四十五岁上下,来到此地已经十几年了。自从张献忠驻扎谷城以后,他同献忠就暗中拉上了乡亲瓜葛,这店中的堂馆中也有暗中替献忠办事的。东家一则因秦、晋二省人在外省都算同乡,二则处此乱世,不得不留着一手,所以他对秦华卿等人与献忠部下暗中来往的事只好佯装不知。当晚生意一完,关上铺板门,秦华卿就将一个年轻跑堂的叫到后院他住的屋子里,含着世故的微笑,小声问:

    “今晚大客堂中间靠左边的一张桌子上曾来了两位客人,上首坐的人二十多岁,下首坐的不到五十,你可记得?”

    跑堂的感到莫名其妙,带着浓重的陕北口音说:“记得,记得。你老问这两位客人是什么意思?”

    秦华卿只是微笑,笑得诡秘,却不回答。跑堂的越发莫名其妙,又问:

    “秦先儿,你到底为啥直笑?”

    “我笑你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要紧客官。”

    “我的爷,我怎么怠慢了要紧客官?”

    “你确是怠慢了要紧客官。我问你,你为什么对下边坐的那位四十多岁的老爷随便侍候,却对上首坐的年轻人毕恭毕敬?”

    跑堂的笑了,说:“啊,秦先儿,你老是跟我开玩笑的!”

    “我怎么是跟你开玩笑的?”

    “你看,那坐在上首的分明是前日随同督师大人来的一位官员,下边坐的是他的家人。咱们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来过,所以决不是总理衙门的人。据我看,这年轻官员的来头不小,说不定就是督师大人手下的一位重要官员或亲信幕僚,奉命出来私访。要是平时出来,一定要带着成群的兵丁奴仆,岂肯只带着一个心腹老仆?就这一个老仆人,他为着遮人眼目也没作仆人看待,还让他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酒哩!”

    秦华卿微微一笑,连连摇头,小声说:“错了,错了!完全错了!”

    跑堂的感到奇怪:“啊?难道我眼力不准?”

    “你的眼力还差得远哩!”秦华卿听一听窗外无人,接着说:“今晚这两个客官,坐在上首的是个仆人,坐在下边的是他的主人,是个大官儿,很大的官儿。如果我秦某看错,算我在江湖上白混了二十年,你将我的双眼挖去。”

    跑堂的摇摇头,不相信地笑着问:“真的么?不会吧。何以见得?”

    “你问何以见得?好,我告诉你吧。”秦华卿走到门口,开门向左右望望,退回来坐在原处,态度神秘地说:“他们一进来,我就注意了,觉得这二位客人有点奇怪。我随即看他们选定桌子后,那年轻人迟疑一下。那四十多岁的老爷赶快使个眼色,他才拘拘束束地在上首坐下。这就叫我看出来定有蹊跷。你跑去问他们要什么菜肴,吃什么酒。那年轻人望望坐在下边的中年人,才说出来一样菜,倒是那中年人连着点了三样菜,还说出要吃的酒来。这一下子露出了马脚,我的心中有八成清楚了。等到菜肴摆上以后,我一看他们怎样拿筷子,心中就十成清楚了。我是久在酒楼,阅人万千,什么人不管如何乔装打扮,别想瞒过我的眼睛!”

    跑堂的问:“秦先儿,我不懂。你老怎么一看他们拿筷子就十分清楚了?”

    秦华卿又笑一笑,说:“那后生拿起筷子,将一双筷子头在桌上礅一下,然后才去夹菜,可是那中年人拿起筷子就夹菜,并不礅一下,这就不同!”

    “我不明白。”

    “还不明白?这道理很好懂。那后生虽然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却常常侍候主人老爷吃饭,侍候筵席,为着将筷子摆得整齐,自然要将筷子头在桌上轻轻礅一下,日久成了习惯。那中年人平日养尊处优,给奴仆们侍候惯了,便没有这个习惯。再看,那后生吃菜时只是小口小口地吃,分明在主人面前生怕过于放肆,可是那中年人就不是这样,随随便便。还有,这两位客人进来时,紧跟着进来了五个人,都是商人打扮,却分作三处坐下,不断抬头四顾,眼不离那位老爷周围。等那位老爷和年轻仆人走时,这五个人也紧跟着走了。伙计,我敢打赌,这五个人分明是暗中保镖的!你想,那位四十多岁的官员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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